智取生辰綱的典故(2)
五七日后,人家漸少,行路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楊志卻要辰牌起身,申時便歇。那十一個廂禁軍,擔子又重,無有一個稍輕,天氣熱了行不得,見著林子,便要去歇息,楊志趕著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輕則痛罵,重則藤條便打,逼趕要行。兩個虞候雖只背些包裹行李,也氣喘了行不上。楊志也嗔道:“你兩個好不曉事!這干系須是俺的,你們不替灑家打這夫子,卻在背后也慢慢地挨,這路上不是耍處!”那虞候道:“不是我兩個要慢走,其實熱了行不動,因此落后。前日只是趁早涼走,如今怎地正熱里要行,正是好歹不均勻。”楊志道:“你這般說話,卻似放屁!前日行的須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尷尬去處,若不日里趕過去,誰敢五更半夜走?”兩個虞候口里不道,肚中尋思:“這廝不值得便罵人。”楊志提了樸(pō)刀,拿著藤條,自去趕那擔子。
兩個虞候坐在柳陰樹下,等得老都管來,兩個虞候告訴道:“楊家那廝,強殺只是我相公門下一個提轄,直這般會做大老!”都管道:“須是相公當面分付道休要和他別拗,因此我不做聲,這兩日也看他不得,權且耐他。”兩個虞候道:“相公也只是人情話兒,都管自做個主便了。”老都管又道:“且耐他一耐。” 當日行到申牌時分,尋得一個客店里歇了。那十個廂禁軍雨汗通流,都嘆氣吹噓,對老都管說道:“我們不幸,做了軍健,情知道被差出來,這般火似熱的天氣,又挑著重擔,這兩日又不揀早涼行,動不動老大藤條打來,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們直恁(nèn)地苦!”老都管道:“你們不要怨悵,巴到東京時,我自賞你。”眾軍漢道:“若是似都管看待我們時,并不敢怨悵。”
又過了一夜,次日天色未明,眾人起來,都要趁涼起身去。楊志跳起來喝道:“那里去!且睡了,卻理會。”眾軍漢道:“趁早不走,日里熱時走不得,卻打我們。”楊志大罵道:“你們省(xǐng)得甚么?”拿了藤條要打,眾軍忍氣吞聲,只得睡了。當日直到辰牌時分,慢慢地打火,吃了飯走,一路上趕打著,不許投涼處歇。那十一個廂禁軍口里喃喃訥訥地怨悵,兩個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老都管聽了,也不著意,心內自惱他。 話休絮繁,似此行了十四五日,那十四個人沒一個不怨悵楊志。當日客店里辰牌時分慢慢地打火,吃了早飯行,正是六月初四日時節,天氣未及晌午,一輪紅日當天,沒半點云彩,其日十分大熱。古人有八句詩道:
祝融南來鞭火龍,火旗焰焰燒天紅。
日輪當午凝不去,萬國如在紅爐中。
五岳翠干云彩滅,陽侯海底愁波竭。
何當一夕金風起,為我掃除天下熱。
當日行的路,都是山僻崎嶇小徑,南山北嶺,卻監著那十一個軍漢,約行了二十余里路程。那軍人們思量要去柳陰樹下歇涼,被楊志拿著藤條打將來,喝道:“快走!教你早歇!”眾軍人看那天時,四下里無半點云彩,其時那熱不可當。但見:
熱氣蒸人,囂塵撲面。萬里乾坤如甑,一輪火傘當天。四野無云,風寂寂樹焚溪坼;千山灼焰,?剝剝石裂灰飛。空中鳥雀命將休,倒入樹林深處;水底魚龍鱗角脫,直鉆入泥土窖中。直教石虎喘無休,便是鐵人須汗落。當時楊志催促一行人在山中僻路里行,看看日色當午,那石頭上熱了,腳疼走不得。眾軍漢道:“這般天氣熱,兀的(wù dì)不曬殺人!”楊志喝著軍漢道:“快走,趕過前面岡子去,卻再理會。”正行之間,前面迎著那土岡子。眾人看這岡子時,但見:
頂上萬株綠樹,根頭一派黃沙。嵯峨渾似老龍形,險峻但聞風雨響。山邊茅草,亂絲絲攢遍地刀槍;滿地石頭,磣可可睡兩行虎豹。休道西川蜀道險,須知此是太行山。
當時一行十五人奔上岡子來,歇下擔仗,那十四人都去松陰樹下睡倒了。楊志說道:“苦也!這里是甚么去處,你們卻在這里歇涼?起來快走!”眾軍漢道:“你便剁做我七八段,其實去不得了!”楊志拿起藤條,劈頭劈腦打去,打得這個起來,那個睡倒,楊志無可奈何。
只見兩個虞候和老都管氣喘急急,也巴到岡子上松樹下坐了喘氣。看這楊志打那軍健,老都管見了說道:“提轄,端的熱了走不得,休見他罪過。”楊志道:“都管,你不知這里正是強人出沒的去處,地名叫做黃泥岡。閑常太平時節,白日里兀自出來劫人,休道是這般光景,誰敢在這里停腳!”兩個虞候聽楊志說了,便道:“我見你說好幾遍了,只管把這話來驚嚇人!”老都管道:“權且教他們眾人歇一歇,略過日中行如何?”楊志道:“你也沒分曉了!如何使得?這里下岡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沒人家,甚么去處,敢在此歇涼!”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趕他眾人先走。”
楊志拿著藤條喝道:“一個不走的,吃俺二十棍。”眾軍漢一齊叫將起來,數內一個分說道:“提轄,我們挑著百十斤擔子,須不比你空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當人!便是留守相公自來監押時,也容我們說一句,你好不知疼癢,只顧逞辯!”楊志罵道:“這畜生不慪死俺!只是打便了。”拿起藤條,劈臉便打去。老都管喝道:“楊提轄,且住!你聽我說:我在東京太師府里做奶公時,門下官軍,見了無千無萬,都向著我喏喏連聲。不是我口棧,量你是個遭死的軍人,相公可憐抬舉你做個提轄,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職,直得恁地逞能!休說我是相公家都管,便是村莊一個老的,也合依我勸一勸;只顧把他們打,是何看待?”楊志道:“都管,你須是城市里人,生長在相府里,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難萬難。”老都管道:“四川、兩廣也曾去來,不曾見你這般賣弄。”楊志道:“如今須不比太平時節。”都管道:“你說這話,該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恁地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