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中國風的散文：異國之念

　　文/ 沈眠息

　　高中畢業之后，姐姐憑借廣闊的人脈將我送到那個小小的島國讀并不很有名氣的大學。

　　記得高考結束后，她問我想去哪里，我撓撓頭吐出兩個字：日本。雖然如今留學生在日本并不怎么受歡迎，但是我只是因為英語不好，覺得動畫片里嘰里呱啦的日語相比較簡單些，于是便踏上了異地求學的漫漫路。

　　一轉眼，一年已過去。之前在父母長輩們的言論壓力下扛了三年，如今一走，開始時并不帶絲毫別離的寂寞，可時間一長，心竟如春回大地一般，冬日凝結的冰凌瞬間融化，泊泊地流淌出思念。

　　記得年節前的一次聚會，分散在各城市的朋友跑來找我。原本好好的小團圓，好多人卻在關東煮熱氣蒸騰下哭花了臉。麥加(我的好友)醉醺醺地搭著我的肩膀說：“改天來大阪玩啊，請你吃烏冬面……像我媽做的，你不是最喜歡了嗎?”語畢，她突然嗚咽了起來：“夏啊……我才發現我這么想家……很想很想……”

　　那天夜晚，那間小小的公寓成了中國學生賞月思鄉的地方。

　　我這樣的女生，當晚自然也是心酸的不得了。寫到這里，那種念想的感覺又勾了上來，我靜靜地看著窗外四月紛飛的櫻花，不覺的思緒神游那片故土，滿眼盡是溫柔。

　　我的故鄉在北方，夏日不及北方酷暑，冬日卻如寒風肅殺。想起學生時代，夏日炎炎任汗水肆意揮灑，若大學校承載著足夠蓬勃的青春與活力。春日里故土猶如百花的國度，牡丹，芍藥，郁金香，熏染腳下的土地無一處不芬芳。我喜歡雛菊和向日葵，一個是稚嫩清純，一個是陽光燦爛，郊外一大片一大片的向日葵園，灼灼耀目迷了眼。關于秋，自然是絳如紅楓般的顏色。放學路上踩楓葉清脆的聲音，不溫不燥氣候涼爽，更有“我言秋日勝春朝”的喜愛之情。春秋總是來去匆匆，北方的冬日卻漫長，是愛雪之人最喜愛的季節，或許是因為人造雪總是比不上天然的玩的好。冬季固然冷，可是冬至過后的某一天，早晨起來拉開窗簾，眼前的美景是可以將你震撼住的。眼前一片潔白，世界是粉妝玉砌過的，說門前那棵光禿禿的樹此刻火樹銀花也不為過。積雪沒了你的鞋跟，每走一步都有“吱呀吱呀”的響。花壇前有孩子在堆雪人，連校園的下課鈴聲也從沒有這么動聽過，大人們會偷笑著裝作抱怨，不就是下點小雪嗎，瞧這群瘋孩子。這就是故鄉的四季，似乎和其他國家的四季差異不大，但著實是這個經緯度上的，獨一無二的四季。

　　我是個愛玩的人，游歷過的山川美景很容易愛上。在異國的時候，總會夢到故土的景和賞景的人。老人說人睡著后通常魂會去你想去的地方，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是多么想自己的國家，竟到了夜夜留戀山川美景的份上。

　　寫字繪畫攝影都是發現美的眼睛，而我不止一次望斷故土的江南。我愛極了江南帶來的美。

　　在細膩的人心中，塞北江南的桃紅柳綠是西湖亭亭凈植的蓮花，是鴿灰的石板街圓拱的橋，是秋雨霫霫水霧蒙蒙，是婀娜的女子翩躚的少年。

　　記得那年，朋友邀我到如歌如水的江南游玩，我從北方大漠風塵仆仆的來，同他瞧橋上撐紙傘的人和橋下一彎清澈的月影。他帶我拐進煙花巷陌，恰逢雨淋過青灰色的墻，一路兩旁店鋪皆是用紅木色漆過，竹節風車呼啦呼啦響，左手邊青青苔蘚爬上了石井。那是雙窋水井，兩個提水孔，探頭望去下面是明晃晃的月光，似乎欲把人的思緒留住，無法拋開視線。他叫我撫摸老宅的窗，鏤花浮雕，百花鳳凰，“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長鳴。”惟有靜靜地傾聽，卻出奇的聽到細細的喘息，我看到老者鑿出精致的花紋，刨出細膩的紋路，花果百鳥皆有生命，藤蔓纏繞青鳥長鳴。抬頭看到半掩的窗，那或許是“小軒窗正梳妝”的閨房，長發垂肩，裙擺搖曳，蟬羽清紗起。

　　他帶我正逢朝露時春行錢塘湖，沿途買了早市的小吃，我聽著吆喝聲和人來人往的潮，突然間覺得很溫暖，在這樣氤氳著暖氣的空間里，再也不會因為寂寞而食之無味，哪怕身邊皆是陌路人。

　　杭州的西湖美景讓人流連忘返，第一次去的時候，感覺是果不其然。在朝露未褪盡時看青柳垂堤，山光云影共徘徊，別是一番滋味。“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菡萏含苞欲放，露水盈盈，出淤泥而不染再適合她不過。沒有人去折其中的任何一朵，只是因為這是一種“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美。像是在煙雨橋與撐紙傘邁蓮步的女子邂逅，留下了芬芳，念想和一個美麗的背影。一直漫步在西湖邊，當夜晚來臨，我看到湖心亭中的人影，銀燈玉簫，玉壺光轉。倏地想起了那句詩：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此情此景，像是早已發生過，夢境重臨，對上他滿眼笑意的眼眸，再一次沉醉其中。鏡中花水中月，昔日亭子凄冷，而今重逢并不多言語，卻有暖意。

　　喜歡看風景，逐漸便喜歡上了看風景的人。

　　光與影是攝影師手中的捕捉點，絲絲縷縷構成光和影的世界。

　　習慣背著布包行走于東京街道，漫無目的，隨意便吟出喜歡的詞。日本的小學會定期組織學生到寺院參拜，我看著大同小異的寺廟，想起了杭州的靈隱寺。曾經涉足山林深處，踏上百里長階，每每邁過寺廟的門檻，耳旁總是回蕩著鐘磬音，仿佛來到了與世隔絕的香火圣地。哪里有這樣古樸的高墻，輝煌的塑像，寺院一角的臘梅，丁香，夕陽在黃色墻上的投影，僧人過堂離開時那一瞬的匆忙，香火煙霧蒙蒙，留下一世浮光。

　　我覺得他們心中有一片凈土，沒有絲毫塵埃，看人世沉浮。我喜歡安靜的人，默默撥動佛珠，不與世紛爭，不與天下人喜悲，只是在茶煙輕揚中修身養性。“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老者聲聲細語伴著禪聲，指點他擺脫塵世的煩擾。何不做這樣安靜的人呢?“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是一種空靈的美感，更是一種境界。

　　所有的詩都是人表達情感的載體。我自然喜歡外國詩歌，他們描述著一種印象，通常比較直白卻又柔美。我更喜歡中國的詩詞，他們將情感凝縮成字節，合轍押韻，悠長深遠。常在昏黃的燈下，在這個滿是日文的城市看一些從國內帶來的書，沉醉在溫庭筠，李煜，納蘭性德的詞句中不知歸路。有一段時間癡迷于柳永，他的詩讓我在學業繁忙中透過氣來，像是輕輕拍著我的背，自上而下順著我的血脈，讓人平靜不再燥亂不堪。

　　從古至今，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柳永亦是這樣的才子詞人，筆下溫婉華麗的詞在市井之中傳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誰說男子一定為官才是大丈夫，柳永他未得到功名利祿，卻也活得安然自在。歷史上有多少文人騷客耗費一生只因抒寫懷才不遇之詞而聞名?他“奉旨填詞”，雖埋沒于市井，但有歌舞女相伴，眾人捧在手心，照樣聞名，不為官又如何?得不到圣上賞識又如何?“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案臺邊是三杯兩盞淡酒，有酒，有自由，便足以在飄渺中紙醉金迷。

　　他肯為她填下一闋清詞博她歡心，肯在幽苦艱絕的境地陪她共患難。才子佳人，清歌妙舞。天籟般的歌喉，絲綢般冰清玉潔的舞姿，空氣中微微帶著“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倦意。誰醉了?又有誰不曾為之動容?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柳永成了小城傳說，落花前她們依舊輕歌妙舞，卻不知何時雙頰生出兩朵黯然傷神的花。

　　酒醒闌珊，塵埃早已落定，青衣白衫的男子仿佛停留在了光影之中，美感猶存，清晰可見。那些在時光中慢慢卷成不朽詩篇的文字，華麗深邃，哀婉而絕美的詞，不帶一絲塵埃的在不同時代流轉往復。

　　曾經很喜歡河圖的歌，偷偷在充斥著日語的課堂聽他波瀾不驚的語調，其實，是在用歌詞填補心靈的空虛。

　　誰曾在煙花巷陌里，等待過我

　　開了又敗的花墻，只剩下斑駁

　　我曾與過誰在花下歡笑

　　青瓷如水的女子，寧靜中微笑

　　歲月靜凋時才知道已不復年少

　　這白衣 是平凡 也習慣

　　新詞一夜唱了八九遍

　　換了斷弦琵琶再復返

　　對酒當歌長亭晚

　　那些詩人借酒消愁，對月當歌，洋洋灑灑書寫一個又一個畫面，卻沒想到，自己本身早已是后人眼中的一幅畫。

　　美似幻境一般的景象走馬燈般一幕幕越過腦海，我不知不覺睡著了。夢里依稀出現親愛的家人的身影，玄關處掛了一個大大的中國結，是去年喬遷之喜時友人送的。我在夢里看著姐姐和父母促膝長談，偶爾談到我，眼角帶有憂慮和思念。我不再靠近，而是逆光而立在玄關，細細地看著那中國結，竟然鼻頭發酸。那密密纏繞的紅色絲線，似乎將我們緊緊聯系在一起，雖日夜不見，卻分秒想念。日夜思念故土，卻不得不在異地求學，這是每一個只身在外的莘莘學子共同的愁緒。

　　舍友輕輕將我推醒，他說我的嘴角一直噙著笑。

　　我只是感覺內心不再充斥著寂寞和空虛，而是被溫暖的滿滿的東西所取代。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來自故鄉的念想，盤踞心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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