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屆新概念作文
第十五屆新概念作文一
從過去到現在
其實問我為什么要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坦白地說我也不知道。
這個問題本應該有個最標準的答案,如因為喜愛文字什么的。但對我來說,愛寫作和參加新概念沒什么必然聯系。反正比不比賽,有沒有獎,我還是那樣,寫作作為一個動詞并未受到任何阻礙。獎狀是為別人證明我,而我并不需要一個獎去證明自己給自己看。我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個什么德性。
而最開始寫些東西,也只是因為很偶然地開始寫,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就一直堅持了下來。
小學的時候,很喜歡寫一些情情愛愛的小說,動不動就是等了一輩子愛了一輩子的情節(哪個少女不懷春……)。過兩天想到新題材了就果斷把原本寫了的幾頁扔一邊去。那時候,寫作對我來說沒什么具體概念。因為生活中太多太多更為飽滿濃烈的情緒沖擊在內了,比2013如挨媽媽的打啊,比如成績下滑啊,比如和朋友吵架啊冷戰啊,話說每個孩子小時候基本都是這樣的經歷吧。但我卻對童年充滿了恐懼感,怕挨打怕成績下滑怕回家也怕去學校,想和人相處,又害怕與人交流。我記得從小學到初中,太多太多次了,我一個人躲在被子里哭,然后咬著枕巾生怕發出聲音,我媽睡在我旁邊發出平穩的呼吸聲,每一次都覺得這就是絕望了,這就是頂點了,寧愿死了算了,不要再過這樣的日子了,然后下一次更猛烈的爭執到來的時候就冒出更為深刻的疲憊感與絕望感。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打翻了水杯或者忘記帶書回家,甚至睡不著午覺會讓我媽生那么大的氣,會讓我挨打挨到麻木。在我們家呢,看電視是不被允許的,玩電腦是不被允許的,和別的孩子出去玩是不被允許的,帶朋友來家里玩同樣不被允許,我基本除了學習外就是個白癡。唯一算能爭取到的自由就是看書。能有什么選擇呢?不想吵架的話,就看書好了。于是先開始是在我媽的嚴格限制下看了一大堆的《作文大全>,然后就慢慢爭取權利去看言情看耽美,然后看大部大部的歷史,然后什么都看……
這是童年最自由的記憶了。當然,一旦感覺到自由就想更自由。開始會寫作估計也是因為比較隱蔽沒被我媽發現,所以才能在陰暗角落茁壯成長吧。藏在作業本下面,作業本其實寫的不是數學題,而是我媽眼中亂七八糟的自己寫的小說,估計我媽要是那時候知道的話我早就被抽死了吧。
然而就算這樣,還是安安穩穩地頂著尖子生的頭銜,初中畢業領著保送資格去往柳鐵一中的時候,我還想著要好好學習考個復旦什么的,然后上中文系或者歷史系,還是可以繼續寫自己想寫的東西。
當然最后沒有成功。第一次小考還能排文科第二十名的我,一個月后的段考就只落至八百名上下了。高中實在太自由,我已經自由瘋了,跟著朋友在學校運動會上義賣,跑來跑去,又喊又叫,哪怕自己沒有得到一分錢也甘之如飴。熬一個中午給班級畫班服,然后看著全班胸前都是我畫的標志,心里想著啊呀好丑啊,.但卻興高采烈得不像話。再后來,創立刊物《采薇》也就順理成章了。班主任看出來我也不怎么想學習,就讓我做份按學期發行的校園報紙,我那時候非常嘴賤地說:“報紙多沒意思啊,做雜志吧做雜志吧,我包了。”說起來輕而易舉得要命,后來這本雜志差點要了我半條命。大話真的沒少說,在指導老師多次明示暗示認為太難弄,在其他成員都放棄的時候,我總是頭一昂說:“哪怕只有我一個人,我也會把它撐下去。”結果為了圓好我的大話,一群人陪著我露天開會通宵趕稿子,而我寫文,編輯,畫插畫,畫海報,上上下下地跑腿催稿,求老師,求同學……然后第一本終于出來了。正是因為《(采薇》,我才清楚地感覺到文學和伙伴的重要性。現在說起來大可以一筆帶過,而過程中流了多少汗與淚,費了多少腦細胞與好時光,估計只有我自己才能清楚明白。煽情一點說,《采薇》像我的孩子一樣,有它在我才會在自由的空間里不過度放縱,因為擔心別人會因為我而不喜歡它、不買它,也因為它,我總是特別擔心我的人緣問題,擔心他人因為討厭我而遷怒于它……
在文科班,小肚雞腸都太真實了,做的越多錯的越多,總免不了被人戳脊梁骨。我就是在快被唾沫淹死的境況下認識的X。現在想想與他相處的時光,無論是愉快還是靜默,或者是最后的破裂,都不值一提了。畢竟他是第一個與我共度那么長旅程的人,在北京的一切都是真真實實的,而非幻影。至于目的,又哪是我可以控制。
就是在與X交好之初決定投的新概念。真的沒什么想法,就是覺得好玩試試看。等到真正想起這回事已經是暑假了。那時候我們剛熬了十五天拍完微劇,天天為了一點點的點擊量而尖叫不已,我遲鈍地沒能察覺X對我的細微的異樣,很豪氣地回去寫文碼字去了。先寫的還不是參賽文,而是《《采薇》第二期的一堆專題什么的。而初賽文本來也是專門寫給《采薇》的,后來實在沒時間重寫一篇投新概念了,我就非常隨意地把那篇文又投了新概念。如果說有緊張的話,我那時候很擔心這算一稿多投被起訴,當然,我們老師一臉看二愣子的神情告訴我:校內雜志創刊號都沒有,你真的想太多了……好吧,于是暑假就這么結束了。新概念幾乎在腦子里流水一樣滑過去,一點痕跡都不留。
我完全沒時間考慮或遐思這些了,一開學我就面臨與X的絕交,我覺得我真是爽爆了。我也不懂為什么我就那么缺愛,那么看重朋友,總之我去挽留了,去解釋了,去爭取了,然后完敗。我始終不懂得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估計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不得不分道揚鑣。我那一陣子反反復復地就是哭,然后生病請假,然后來學校繼續哭。我十七歲的生日就在這樣的痛哭流涕中結束了。
就是那么沒用,但還不能倒下。因為還有社團招新,對于采薇這樣的新杜團來說,新人沒招好就相當于毀了。X同樣也在為此忙碌。當我忙得暈頭轉向時,偶爾也看得到他看我的目光,當然,我淺薄了,我讀不懂男人的心,所以說我敗了啊,哈哈。
那陣子,《采薇》的招新海報被人撕了,各社團血雨腥風攻擊不斷;那陣子,我脫發非常嚴重,不敢去醫院,也拒絕體檢,那陣子,年級忽然宣布不再給予采薇資金幫助,虧空非常明顯,宣傳總監、副主編全圍著我轉,怕我倒下……我記得有一次,因為社團的事情和X那方的社團出了矛盾,我原本不知道,然后忽然有一天他叫我出去,噼里啪啦和我說了一通,要我管好手下人的嘴巴以及《采薇》算什么東西這樣的話。我不能和他說話,是真的做不到,嘴巴張開也沒有辦法發出聲音。我把宣傳總監張順叫過來,張順和他吵了起來。而我把后門一腳踹開,回到座位上開始痛罵,終于罵著罵著就哭了起來。還記得當時是在上數學課,我一個勁地趴在桌子上哭哭哭,哭了半節課,哽咽了半節課。我哭夠了,坐在我前面的張順轉頭過來看著我,遞過紙巾,說了句話——不是安慰。他說: “下次你要哭出去哭,你畢竟是主編,哭成這樣傳出去像什么樣子。”
我看小說不是沒看到過比我慘的情節,但真的沒有像我這樣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哭的。我問過X也好,他的朋友也好,我追問了無數次原因沒有人告訴我。我也知道哭是小女生才會做的事情,會有博取人同情的嫌疑i但真就是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每天哭,每天梳頭掉一大把頭發,每天鬼魂一樣在班里飄來飄去。除了痛哭,除了幽怨,除了寫一些泄憤的日志,我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誰都不能理解,失去友情為什么搞得像失戀一樣。我什么都不和家里說,我也不和老師說,后來我誰都不說,但是看了X就堵心。后來我甚至想轉校,反正也不想學了,這個所謂省重點和狗屁友情就讓它見鬼去吧!我豁出去了——狗血逆轉劇情就在這時候神奇上演了。我準備好找班主任攤牌,在準備措辭的前幾天,手機忽然收到了《萌芽》發來的短信,說初賽文得到了刊登……然后我才忽然意識到,我把自己的那支筆丟了那么久。我才想起,往常那么多日子,那么多黑暗絕望我寫一寫哭一哭不就過去了嘛。真的是有朋友一起工作的感覺太幸福,我都忘記了以前的痛了,膨脹得戳一戳就爆掉。
我真的很認真地打算浪子回頭去換金子什么的。原本沒把新概念看得很重的我,簡直是抱著救命稻草一樣,開始努力掙扎。我開始認真聽課,記筆記,做作業,還幻想著成績好了轉去尖子班,就再也不用見到X了,現在說不定還來得及努力考個重點。同時《采薇》的事情也慢慢上了軌道,第二期出來加上爭取到校運會上義賣的資格,虧空得到填補,廣告也在洽談之中。而這些努力也的確得到了一些回報,成績也好,社團也好,甚至人緣也好,一切都在好轉,我自信再過不久就能忘掉那些不開心的事情,脫離那種天天孟姜女哭長城的生活,也開始對新概念而有了一些小小的期待,希望復賽名單趕快出來。
然而,不得不說我的人生就那么狗血。有什么東西能讓已經決裂的朋友重新牽著對方的手站在一起呢?以前我以為是真心,后來才知道是我高估了我的真心的價值。電視臺的老師把當初拍微劇的我們喊到一起,然后告訴我們,微劇參加比賽不僅得了金獎,還得到了最佳編劇獎的提名,我和X作為策劃與編導要前往北京去答辯,爭取這個獎。
好冠冕堂皇啊,為了學校的榮譽。難道為了所謂學校的榮譽,感情完完全全破裂了的我和X還可以為以前友情的結晶重新和好嗎?我當然不同意,我低著頭和X說我不想去,我還有很多事情做。然后他說:是為了那個要去上海比賽的作文大賽嗎?我很詫異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因為這件事情我幾乎沒和別人說。但他的眼神非常平靜,平靜得不像話,平靜得像是看著的不是我而是一面墻,這樣的眼神又陌生又熟悉。我再次深刻地發現我從來就不了解他。
那天晚上我又重蹈覆轍地請假了,沒上晚自習。我心里非常亂。如果這件事是在和X絕交以前知曉的話,我估計我會開心非常久,覺得這是世界上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哪怕是再小的一個獎,我也會盡心盡力鞍前馬后把它拿下。然后,我想起太多太多過去的事情。我想起他為我遮擋過的閑言碎語,想起他曾經拍著我的肩膀對我輕輕說“還有我”,想起劇組的人告訴我,他曾經說了一夜關于我的事情……第二天,我站在講臺上的時候,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講臺上,當著全班的面牽起我的手,發誓一定會把獎拿回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傻了,但是,我沒有甩開他的手。
于是……好吧,我難過時曾經無數次想把他碎尸萬段,想掏出他的心看看他到底想的是什么,我也曾經因為他當時對《采薇》的種種侮辱而恨恨地說不出人頭地誓不為人,甚至還想過參加新概念后我到處寫稿子賺錢,然后用錢把他們社團的地買走,回報他當日的侮辱……但,當他走上臺,像以前一樣對我微笑著說“不要走”的時候,我果然把一切都忘了。
后來的事情不用贅述了,第一次的旅程是和他一起前往,我們一起在京豐賓館門口哈著手跺著腳說各種傻話,仿佛從前一樣,我們得獎后一起去應酬喝酒,還說要一起考中戲,然后我們拿著獎杯回來了。獎杯給了學校,我們又成為了陌生人。
再后來別人提及去北京前我們形影不離地在一起,他平靜得像當初勸說我時一樣,他字正腔圓地說:“為了工作,利用而已。”
我才想起,他一直以來經常對我說的一句話: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那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了比賽的心情。刊登了我初賽文的12月下半月刊的《萌芽》也沒讓我激動,后來復賽名單中看到了我的名字,本來應該高興的事情卻讓我已經完全沒有了幻想的心情。
想起了去北京的那趟行程,才發現其實好怕去陌生的環境。
班主任一如既往地對我縱容,準了我的假,段考我也沒參加,就這么逃走了。我爸橫眉毛瞪眼的,說我整天請假干脆休學算了。而我媽還很認真地問我打算休多久。我很可恥地心花怒放了,心想能永遠逃開就太好了——我知道我再也不會有幾年前把成績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心態了,從我意識到自己能做什么該做什么的時候起,學校對我來說就已經是監獄了。如果放棄,甚至如果沒有高中畢業證,也許我會很辛苦,但不一定我會過不下去。我非常不深思熟慮地發了幾條說說,說一些我要走了,我不回來了這樣的話,然后把一群人嚇得要死,都來含蓄地勸我不要做傻事。那時候,我很隱約地想到了X,還有張順。
1月8號那天晚自習我本來請了大假可以不去的,但還是想去看看,到了教室拿了些可有可無的物件,然后就從后門出去了。X坐在后門往左的第五個座位,他身旁有人笑笑地對我說:“BB,bye bye。”我故意沒看他,對那人笑得很燦爛地說再見,其實眼角余光掃來掃去都是他,這通常是他用的招數,果然認識他久了我也變聰明了。
我關了門就走,張順緊趕著追出來了,說要送我。我和他一路走一路聊。我也忘記聊了什么。后來他叫我要快點回來,他說我點亮了他的生命,然后他拜托我回來也為他一個最好的朋友點亮一下生命。
我說好好好,我走了。張順回頭走了。我看著他身影慢慢沒入林蔭了,沒人黑暗里,漸漸不能辨析。我轉身的時候,我媽已經在校門口等了好久。
那晚上我和一起參加新概念作文比賽的選手們聊到很晚,不想睡覺。
臨睡前想到那些林蔭,林蔭下的記憶與投下的光亮和黑暗,從罅隙中錯失的真相與假象。
覺得人生也就是這么一回事。
出發前一天,我爸忽然決定不讓我媽和我一起去了。我爭取了一個月都沒爭取到的自由,到了還是得到了。我幾乎是欣喜若狂地上了火車。
如果這是個非主流言情偶像劇,下面就該進入長長的女主的獨白,書寫第一次一個人坐火車多么激動多么忐忑,多么激情四射。但是我完全沒感覺,沒有恐懼,沒有忐忑,也沒有興奮。唯一牽動心情的就是手機沒電了和睡覺睡得背疼。其實一天一夜好像說起來也不久,不就二十四小時嗎?可是在火車上真的非常難熬。
我沒日沒夜地睡覺。
后來實在睡到頂點了,睡不著了,東翻西翻到處折騰,摸到了在上車前買的雜志和書——它們都躺在我被窩里。書是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是林少華的譯本。看前言的時候說,這本書無論翻到哪一頁都不會讓人失望,于是我就亂翻亂看,看到那段非常經典的“喜歡到全世界森林里的老虎都融化成黃油”,覺得真好。想起薩松有句詩是“心有猛虎,細嗅薔薇”,覺得有異曲同工之妙,化力為美固然很好,化力為愛情聽起來卻更讓人迷戀。于是我很開心地又有了睡意,繼續睡覺。
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住在上海的親戚來接我把我送到浦江之星的賓館住。大多數選手都住這里。通常應該描寫下我被上海的美麗折服吧……可是我又沒有“…’倒是想抱怨一下上海火車站,大是很大,走來走去走不通路,好不容易找到個門口還是上鎖的。一路坐著車回酒店路上,看到上海的高樓,很高,有一百層么嗎……然后我就不禁聯想到某一天,那棟大樓停電了,在第一百樓的上班族苦大仇深地走樓梯。我不可自制地聯想到如果我在上海生活的情景,然后我驀然想起了我恐高的事實,心底暗罵了一句。果然無福享受高樓大廈。
我消耗著最后的電力發了短信給之前在群上認識的思奇,然后就到了酒店。
到了后才知道發生了一堆意外情況,一方面在網上訂的房有很大部分不能使用,另一方面我明明打過電話訂了房的卻查不到記錄……果然無論到哪都逃不開一堆傻事。
我正在惆悵,沒想到一轉頭就看到一男一女迎面走下來。一向認人比較模糊的我一眼就認出了那白凈清瘦的男子是群上被爆照片無數次的莫小七。當然, “白凈清瘦”是因為小七后來和我說要把他寫帥一點……我上前一步想打招呼,那一刻社交恐懼癥就犯了,我該說什么呢?我覺得自我介紹好傻啊。不對,這不是考慮自我介紹傻不傻的問題,難道我不應像禮儀小姐一樣甜美微笑,然后蓮步翩翩地上去握住小七的手說: “哈哈哈,我是群上的賈二彬啊,你是小七吧……一在我一通幻想過后,才發現小七已經叭啦叭啦說完了自己的事,然后又上樓了……最后,我在我親戚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下,抱著“實在不行我住別的地方電r*的想法打了思奇的電話,告訴她我的窘境。其實非常不喜歡打電話,因為耳朵實在不好,而且覺得這個交流方式著實不適合我,讓我覺得很尷尬,但是出門在外不能矯情……于是打通電話就聽到了思奇特別干脆果決的聲音:“哦,你到了嗎?你等著我馬上到!”
匆匆就掛了。我就很神奇地發了呆,想象聲音如此充滿干勁的思奇到底長什么樣——難道也長得充滿干勁嗎?我又幻想去了,然后瞪瞪噔的腳步聲打破了我的幻想,小七歡快地又蹦下來了,落落大方地笑著說:“你是賈彬彬吧,啊,我是莫小七,群里那個你知道吧……”然后我看著他親切地與老板交涉,解決房間的事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逆著光,我看見一個嬌小粉嫩的小妹妹蹦了進來,然后給了我個大大的擁抱……那是充滿干勁的李思奇。我頓時有種石化的感覺。
親戚千站在旁邊許久,見到這場面有些摸不著頭腦了。結果思奇就拍著已經石化的我和我遠房親戚說: “沒事兒,我照顧她您放心吧……”我覺得自己氣場頓時化為零了……之后大家把已經風中凌亂的我塞回了房間,一堆人護送我回到小小的房間里,于是我就把他們的長相和名字一一對上號,除了李思奇外,戴白色圍巾的是小七,穿紅色外套幫我提行李的是李偉菘,扎倆馬尾一臉傻笑的是李媛,然后還看到了喬木。喬木給我感覺比較震驚,我見到她的時候大叫著質疑:“你是喬木啊!”
還不死心地接著補一句:“你真的是喬木啊!”之前她和我在網上聊起這次比賽,她說起種種困難,我還很仗義地說能幫的一定幫忙,保護弱女子的感覺驟升。于是在我房外見到了留著短發,穿著白襯衣但是臉上神情非常淡定自如的喬木時,我又一次質疑了我是否真的來對了空間。
當然大家都沒注意我一臉受驚的神情,我坐在床上,大家相當自然熟地站在門口歡樂地聊天,還是思奇心思細膩把大家趕了出去,讓我休息一會兒。
人聲漸散,房門輕合,我癱在床上發呆。一只手拉著百葉窗,拉上又拉下,發現外面是一片黑……沒有任何華燈初上的跡象。
我坐起來。我實在是睡飽了撐死了,慢慢掃視房間,然后找出拖鞋來,穿上,然后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臉。頭發很油膩,素面朝天的臉,眼鏡太久沒擦了反射出很奇異的光斑。我看了自己一會兒,第一個念頭是:我真的是女的嗎?
然后自我反思了一下,第二個念頭就冒出來了:終于,到了啊。
那天晚上,老前輩大寶叔帶我們去玩兒。大寶開車在高架上堵了兩個小時。
路上非常難受,我暈車暈得一直靠在童欣的身上呻吟,然后思奇也暈車暈得直叫。
大寶和李媛異常淡定地打手機和聊天。暈車的痛苦一直未消退,恍惚覺得手有些抽筋,才想起上一次暈車是在北京,X狠狠地掐著我的虎口說能止吐,痛得我哇哇大叫想和他拼命。胃與回憶都在翻江倒海,童欣和我說: “沒事兒,彬彬你靠著我睡吧。”坐在最旁邊的小曦遞來了糖果,思奇遞來了暈車藥。我一直撐到下車。
去的時候大寶叔一直在說打折多么厲害多么不可錯過,實際情況是,價格十分坑爹。有的牌子聽說過,有的牌子見過,然后很多很普通的衣服標了很多個數字弄瞎了我的眼睛。
這時候該渲染貧窮嗎?
其實我還好,我覺得浪費錢是種神經病的行為。于是我嘲笑了它們的價格后,去吃飯。
大寶叔請客非常豪爽。我一想有工作的大款就是不一樣,文憑肯定高啊。一問,大寶謙遜地說高考沒考好。再問,大寶答日上海財經。于是我默默地吃飯去了。我們的飯上得特別慢,正百無聊賴地左看右看,就看到了一個胖胖的身影,外面罩著黑色羽絨衣,挎著紅色的單肩包,臉上堆著滿滿的笑,我一看就認出來了——是阿青,他整天EQ群上爆照片,沒想到真人和相片真是一模一樣。自我介紹后大家非常高興地互相調侃。思奇把大寶三百多塊錢的付款單搶過去了,于是她賴著臉和大寶說哎喲喂,這餐飯就是我請的吧,土豪吧?三百呢!
大家鬧啊鬧,到處跑。阿青家住上海回去了。大寶送我們回酒店,路上聽他說他要馬上趕往香港出差了,為了請我們吃飯還耽誤了一件正事。
路上看著霓虹變幻,居然沒有困意,也不是很暈,就看著窗外的燈光不說話。大家聊得很快意,有什么聊什么。童欣湊到我耳邊說: “彬彬,我覺得你好適應啊。”
適應——不然呢?我是個相當懶散的人,能睡覺絕不躺著的人,我覺得為了旅游去人擠入的地方,看些石頭啊山啊水啊燈光霓虹啊實在不是我能耗精力耗得起來的,加上暈車十分嚴重,走哪吐哪,除了北京我還真沒出過遠門。本來見到夜幕下的大上海,作為小城市的十七歲好姑娘難道不應該驚叫著“啊,上海哎”什么的嗎?結果完全沒有。面前樓宇鱗次櫛比,霓虹華光閃爍不斷,一套房要幾百萬吧,裝修可能也要幾十萬吧,可是那有什么好驚奇呢?那又不是我家,那些房子里沒有我的愛人或親人或朋友。也許這才是所謂適應的原因,不新奇是因為不屬于,不熱情是因為不屬于。
第十五屆新概念作文二
極樂鳥
1.
十一月的鸞鎮干燥并且寒冷。倚靠著的北方的山巒,阻礙了季風和水汽,天際堆滿灰沉的云團,卻遲遲不肯降下雨雪。一如鸞鎮擺攤的小販們,用各種蒙灰的塑料布搭起的簡棚和隨手丟棄的垃圾灰撲撲地填充滿了街道。
我瑟縮在四面透風的繳費店里,極力想找一個大一點的遮蔽物擋住徹骨的冷風,而店主在柜臺后面故意諷刺我似的,幾乎將整個身子貼在了電暖氣上。他一邊用一塊看起來油膩膩的抹布擦拭柜臺里面的手機模型,一面叮囑我說一會兒來了人千萬不能把責任全推卸在他的身上。
用了好久的翻蓋手機終于在鬧市中丟了,我一度擔心它從中間斷開可一時又找不到換新手機的借口。但我合不得手機里的那張電話卡,許多藕斷絲連我卻從不好意思主動聯系的人,唯獨只知道這一個關于我的聯系方式。
學校的地理位置比鸞鎮還要偏僻,打開宿合的后窗就是清晰可見的山脈,貪圖方便的我并沒有為了補卡跑到三個小時路程以外的市區,而是將就著在這個離得相對較近的小鎮繳費店里辦了手續。不過所謂的“手續”也只是交過三十塊錢后,在一張粗制濫造的手機促銷傳單的背面留下自己要補辦的號碼,再從看起來就不靠譜的店長那里聽得一句“放心吧,我有內部關系,你把電話寫那,三天我就給你辦的妥妥的。”就算是得到了保證。
再后來,我寫錯了一位數的過失成功地讓蓮安在電話里將我和店長的八輩祖宗一個不落地數落了一遍,也證明了店長某種程度上的可靠。雖然店長一再痛心疾首地數落我“年紀輕輕記性就這么差了。”也不能阻止蓮安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要求投訴。
拿到卡的當天下午我還在納悶,平時每隔十五分鐘就能收到一條短信的手機怎么格外安靜,打電話給別人的時候卻被告知我用的號碼和之前的不是同一個。大概過了兩周之后我接到了蓮安打來的電話,我慶幸當時沒有把手機的聽筒音量開到最大,否則我不確定我的耳膜現在是否健在。
“你要死啊!”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之前,我已經被她形容成一個一無是處的人渣。我握著電話的掌心發燙,卻組織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反駁這個剽悍的姑娘。直到被她逼問出我在哪里補辦到了這張電話卡后,她才肯放過過我轉而去攻擊倒霉的店主。
協商的結果就是我現在站在這個四面漏風的繳費店里,戰戰兢兢地等著蓮安來拿回她的卡。店主威脅我說如果不能讓她打消投訴的念頭的話,我就永遠別想補回我自己的卡了。這對那些存著我的電話,有可能聯系我的姑娘們,這無疑是一個噩耗,為了她們將來的幸福,我只好一百個不情愿地等在這里。
2.
就在我出神地盯著柜臺里一款號稱超長待機一個月的山寨機的時候,蓮安大步地邁進了店里。之所以這么確定她的身份,是因為她那和電話里如出一轍的聲音“我的電話卡呢?”她直奔店長的方向,雙手撐在柜臺上面,那副不耐煩的表情讓我覺得下一秒她就會像演電影那樣壓碎柜臺上的玻璃。
店早長就擺出了一副狗腿子的模樣候在一旁,恨不得將臉上的紋路擠出蜜來才能體現他的熱情和親切,同時他粗短的手指也指向了我這邊,將一顆無形的不定時炸彈推向我,“找他,你的卡在他那里。”
蓮安的外表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想象里她應該是有著可以媲美艾瑞斯·克里的身材才敢在電話里那樣叫囂。我站起身來,她的身高只到我的肩膀,從我視線的角度來看,只能看到她的頭頂和被齊簾劉海遮擋得嚴嚴實實的額頭。
“還給我。”她伸出手掌,遮匿在袖口的鐲子和藍色松石的鏈子碰得叮當作響。她的手指抵在我的胸口,讓我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我退后一步才看清楚了蓮安的樣子,剛開始化妝的姑娘都有這種通病,眼線描得歪歪扭扭,睫毛涂得濃密得像蒼蠅腿,眨一眨眼睛就能在臉上暈開兩朵黑色的花。她的臉被冷風吹得通紅,偶爾吸一下鼻子的小動作讓我有了發笑的沖動。
“你是C大的?”她瞥見我在口袋邊緣露出一角的學生證。
“嗯,你也在那上學?”我想趁機套近乎。一面是出于店長的交代,一面是出于我自己的私心。雖然蓮安的性格似乎不怎么招人喜歡,但她的長相還是讓我蠢蠢欲動的。如果是我的學妹那就更好了,以后可以借著各種機會讓我這個當學長的在她面前大顯身手。
“你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三個騎自行車的女孩兒?”她沒有回答我,而是問了另外的問題。
“有的。我記得其中一個女孩子戴了一頂黃色的毛線帽子。”
“你在哪看見的?”
“來的時候,我跟她們同路,鸞鎮不大,她們應該就在附近了。”
“那不是嗎,坐在麻辣燙攤前那三個人。”我走到店門外四處看了一下,很快就發現了她們的身影。那頂黃色的帽子十分顯眼,是灰蒙蒙的鸞鎮中少見的一抹亮色。剛才騎著車子在路上搖搖擺擺的女孩們現在已經圍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
“電話卡,快點兒。”她突然猛地用胳膊肘頂了我一下。
我揉著余痛未消的肋骨,看她麻利地掀開手機后殼摳掉電池,把卡換進去。
“喂,你們到哪了?”她撥通電話。
“我們還在路上呢,你不會到鸞鎮了吧?”蓮安的手機音量很大,我站在一米開外都能將電話里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沒有呢。我也在路上。”她面不改色地說謊。
“那我們到了再給你打電話哦。先掛了,騎車子打電話很危險的。”
“嗯,拜拜。”蓮安收起了手機。 “喂,今天你陪我一天,我就不追究這回事了。”她盯著我,語氣不容置否。
“啊?”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措手不及,不知道蓮安心里打的什么算盤。
“陪這么漂亮的女孩子你都不愿意,真是腦子不好使了。”店長趁機在一旁添油加醋,想早點把這個麻煩推給我。“本來就是你的錯,這是個將功贖罪的好機會。難得人家女孩兒那么主動,這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好機會啊,你說是不是……”
店長的油嘴滑舌終于在我和蓮安的共同凝視下打住。我微微點頭,算是同意了她的話。
3.
蓮安走路很快,快到我有些跟不上。然而在離那個攤位還有十幾米距離的時候,她停了下來,躲進旁邊的商店里。
“怎么了?”我疑惑地問。
“這樣直接過去太難堪了。”她自顧自地從我口袋里掏出零錢買了一包口香糖,美名其日“精神補償”。
直到她嚼完第四顆口香糖才一臉不情愿地把最后那一個遞給了我。是我討厭的茉莉薄荷味,但我還是接下了。
“走吧。”她把吐掉的口香糖用包裝紙包好再塞回我兜里,扯著我的袖子向那幾個已經吃完的女生走去。
“哎,你們先到了嗎,等了挺久的吧。”
“是啊,你怎么這么慢。”女生嬌嗔著挽著蓮安的胳膊。“對了,你要不要吃一點東西,剛才姜恩說她餓了,先要了點東西吃。”
我站在蓮安身后,明顯地看出來女孩在為自己來不及吃完東西的同伴解圍。
但蓮安仿佛不明所以一般,也站在攤前挑挑揀揀一些自己喜歡的菜。
“蓮安!”我叫住她,替她感到窩火。
“這是你朋友?怎么不介紹一下。”女生放開了蓮安的胳膊,轉到我面前。
“你也是C大的吧,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嗯。”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叫什么?”
“柳明。”
“你……不會是蓮安的男朋友吧。”她拽拽我的袖子,一副似乎已經關系好得不得了的神情。換做之前,我可能對她還懷有好感,但現在,那種感覺已經蕩然無存了。她的話讓我一時間尷尬不已。“怎么可能。”
“我就說嘛,蓮安不可能有男朋友。”她的語氣里帶著轉瞬即逝的諷刺。我用余光瞥見蓮安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后裝作沒聽見般若無其事地坐下來吃東西。
“不是的,我是說我在追蓮安,不過她沒有答應罷了。”我突然鬼使神差地開口說道。
“這樣啊。”女生有點失落,隨即又跑到叫做姜恩的女生身旁。
“快點吃,我們還要去別的地方玩嘛。”她不耐煩地催促,然后和另外一個女生一起走到一旁推自行車。我注意到蓮安碗里的東西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樣子。
“等等我,我吃好了。”蓮安撇下筷子。
“剩了這么多啊?”姜恩湊過來。“我們先去那邊轉一轉,你吃你的。說不定一會兒就碰見了。”
“正好我也餓了,蓮安我們一起吃吧。”我在桌子下面拽著蓮安的袖子制止她起身。直到那幾個女生走掉后我才松開手。
“多管閑事。”她說,白我了一眼之后不再理我。
4.
蓮安的頭發是明顯染過的厚重的黑色,帶著天然的卷曲垂在臉旁。一些從衣服上掉下來的羽絮粘在她的發梢上,使她本來就毛躁的頭發更顯得凌亂不堪。我伸手幫她摘了下來,她的發質和她此刻的表情一樣糟糕,死氣沉沉。
“那些是你的同學?”我問。
“是室友。”
“有必要退讓到這種程度嗎?”我捏緊了一次性筷子,但它很輕易地就從中間斷開了。
“我不常在學校,也很少有朋友。”她回答。然后從一個鐵皮桶里抽出來一雙新的筷子遞給我。
鸞鎮的冬天一直不見降雪,干燥的氣候讓灰塵全部隨著寒風飄卷在半空中,然后落在衣服、座椅、樹木,還有食物上。這里的一切都帶著一股灰塵味,就像我想接蓮安的話卻不知道要說什么一樣,哽在咽喉處難以下咽。
“走吧。”碗里的菜還剩下一半,蓮安拍了拍有些褶皺的衣服下擺,“我們去找她們。”
我生悶氣,不回答她,跟在她身后與她保持著三步遠的距離。一路上她始終都沒有回頭看我,我倒是期望她能再罵我一句“多管閑事”來緩解這壓抑的氣氛。
她走路的方式很獨特,低著頭,沿著路磚的切縫直線走,每五步都要停下來避開黃色的路轉,然后走在白色的上面。像個幼稚的小孩子。
我們步行至一處手工市場,很多上了年紀的人在那里擺攤賣自制的咸菜或蜜餞,還有手工縫制的棉襖和鞋墊,繡著大紅的牡丹,或是點綴著翠色嫩黃的鴛鴦。
蓮安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掏出了一個照相機開始拍照,相機機身的漆已經被磨掉了好幾處,露出金屬色的邊角,看起來是用了相當長時間的東西。
“你喜歡這些東西?”我拿起一件小短襖,上面繡的是喜鵲和花枝。
“我喜歡攝影。”她說。
“用單反相機才專業一點吧。”我挑出她的毛病,有這樣愛好的人很多,但多數只是三分鐘的熱度,拿著普通相機做一做樣子。
“買不起。”她說,然后往凍得發紅的手中呵熱氣,徑直走到另一邊賣布料的攤子,繼續擺弄著相機。有小孩子跑到她的鏡頭前面擠眉弄眼,她樂呵呵地拍了一張又一張,把衣服上沾滿土灰的孩子攔進自己的懷里舉著相機合影。在一旁擺攤賣點心的婦人不好意思地叫回自己的孩子,然后抓了一些裹著白糖炸金黃的點心給蓮安。她分給了我一些,被風吹得失掉了水分的干硬糕點,后味卻甜得膩口,放足了蜂蜜。
5.
蓮安似乎經常光顧鸞鎮,邊角旮旯里的小攤她都如數家珍,甚至她繞了大半圈只為了帶我去看一臺用來軋棉花的機器,用來制作被子。印著各式花色的鮮亮被套堆在一起,散發著一股煤油味。這個鎮子保留著上個世紀的風格,四處可見賣大幅掛歷和年畫的地攤。我們還看到待賣的金魚,一動不動地停在結了一層薄冰的水面下。蓮安用指關節敲了敲魚缸,金魚們才在塑料做的水草間緩緩地游動一下。
第十五屆新概念作文三
賽跑
1.
趁柳林不注意,我跳起來踹了他一腳,他踉蹌著后退幾步,然后穩穩地站住了,我不禁有些遺憾。
城市里的流光幻影,夜幕下的塵土飛揚,南面剛剛倒地的水泥巨物,北面零零散散的腳手架和高不可及的塔吊。我在前面玩命地逃跑,穿梭在建筑垃圾間飛騰跳躍,柳林在身后玩命地追,他顧不得對我開口大罵,他的說話器官正在拼命地呼吸著氧氣。
我了解柳林,他比牛還像牛,倔強得讓處在發情期的公牛都無地自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只要我在他的視線之內,他肯定不會停下腳步,盡管我們的距離越拉越遠。
我慌亂地避過頭頂上一根晾衣服的鐵絲,不料卻一腳踢在一塊棱角不平的水泥石塊上,慣性作用下,重心轉移到胸口以上,我狠狠地趴在了地面上。
在摔倒以前,我不忘回頭看他一眼,柳林剛要得意地大笑,卻忽視了面前那根懸空的鐵絲,他咧開嘴,鐵絲正好勒在了他嘴里,在慣性作用下,他直挺挺地朝后摔倒在地上。
臉上火辣辣的疼痛不及腿部神經傳來的酸麻感來得強烈,我忍不住哼出聲來,再看看柳林,他捂著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真他媽的糟糕透了!
2.
當我吊著一條腿躺在醫院的病房里見到剛做完手術的柳林時,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的嘴唇被鐵絲割破了,傷口不小,據說縫了三針,由于麻藥的原因,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朝外翻卷,看上去就像要親人。
柳林狠狠地瞪我一眼,然后指指我臉上的繃帶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響。雖然他也是在笑,但是由于那該死的麻藥,他翻卷的嘴唇顯得極不協調,就像一只下不出蛋的母雞在哀啕。我的臉被地面上凌亂的碎石劃出好幾道血淋淋的傷口,同樣纏滿繃帶。
他摔斷了胳膊我扭斷了腳,同樣,我倆都毀容了。
其實我老早就想踹柳林一腳,直到今天才尋到機會,我想柳林也是一樣,只不過我比他下腳早,他總是在啰啰唆唆的一大通話之后才開始干“正事”。
柳林很沮喪,醫生說等傷好之后他的臉上很有可能會留下疤痕,雖然我也同樣,但是留下疤痕的幾率卻要小很多。
“柳林!吃塊肉。”我躺在床上夾起一塊肉沖他得意地比劃,柳林抓起枕頭丟過來,我的腿吊在床上閃避不開,硬生生地挨了一下,現在他得意了。從他斜豎起的眉角我知道他在笑。由于嘴角的傷口,所以他不能像正常人那樣咧開嘴笑,不然扯著傷口痛,除了不敢笑不敢說話,他還不敢吃固體的食物,因為他無法咀嚼。
正因如此,他連喝了三頓小米粥跟牛奶,我則是胡吃海喝一通,一邊吃還一邊吧唧嘴,氣得他牙癢癢,到最后他干脆不看我了。
不得不說,其實柳林是我的好兄弟,我倆從小學到高中都很有緣分地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在認識劉紫云之前,我倆從未發生過矛盾,甚至口角。
我們在同一天認識劉紫云,那是高三開學第一天。
教室里三人一桌,起初是我跟柳林加一個胖子,后來由于我們三個上課老是說話,班主任便在我倆之間插上了一個不愛說話的劉紫云換走了胖子。到最后我才懂得,班主任插在我倆中間的不是一個人,是一枚炸彈!
劉紫云是一個文靜的小女生,像是樹林里的一棵小樹苗,青春挺拔。她笑起來很好看,淺淺的酒窩微微瞇起的眼睛,我跟柳林隔著劉紫云天南地北地扯淡,扯著扯著劉紫云就撲哧一下捂著嘴巴笑了,我跟柳林便一左一右同時淪陷在她那淺淺酒窩里。
酒窩深處,蘊藏殺機。
3.
病房里只有我跟柳林兩個人,家人忙著賺錢沒時間管,讓我倆相互扶持。
每次吃飯的時候是我最得意的時刻,每次我在解決生理需求的時候是柳林最得意的時刻。我腿腳不便,上廁所需要有人攙扶。我說,柳林,我要上廁所。柳林躺在床上擺弄手機不理我,我丟個枕頭過去打在他身上,他依舊不理我。我說,我要上廁所。柳林裝作沒聽見一樣,別過頭去不看我。直到半個小時后,我手機收到一條短信,內容是:小子慫了吧?憋死你!
一直到我憋得沒力氣了,柳林才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吊著一只打著石膏的胳膊走到我床前,他先是報復性地按按我的小肚子,在我號啕不已的求饒聲中用那只完好的胳膊架起單腳著地一蹦一跳的我朝廁所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嘟囔。不管他喉嚨里發出什么音調,傳到我耳朵里都變成嘰里咕嚕的聲音,不過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大概是聲討我踹他的那條腿受到了應有的報應。
三天后,除了睡覺便是玩手機的我倆倦了,柳林讓母親帶來了PSP,跟我躺在一張床上玩游戲。吃了只有一只手的虧,每次玩拳皇柳林都慘敗,對戰到激烈,柳林有時激動得忘了傷疤,咧一下嘴,動一下受傷的胳膊,痛得額頭上露出青筋。有時候我故意輸給他,他若是贏了,便忍不住笑,可是一旦笑,就扯著柳林嘴角的傷口,想笑又不敢笑硬憋著,我想他一定很難受。就當是我放他鴿子。
后來我們PSP也玩厭了,便找了臺筆記本看電影,沒日沒夜地看,電腦里電影不多,寥寥兩三部,我倆翻來覆去地看了三四遍。
柳林儼然成了一個啞巴,他的嘴里最多能張開一根吸管的寬度,所以任何話從他嘴里蹦出來都變成了鳥語,嘰里呱啦的。這時我才體會到一種孤獨,柳林說不出話來很難受,我說出話來沒人回應也很難受。
記得以前上課的時候,我跟柳林一節課用一半的時間聊天,翻來覆去那么多的話題扯不完,現在,我躺在床上認真的思考,豁然發現那會兒我們的對話全然沒有一點用處。比如我們討論NBA,說來說去該輸的還是輸了,比如我們討論自家的房子,該拆的還是拆了;若是我們談起彼此的理想,到最后,僅僅也是彼此間說說而已,全然沒有任何實際用處。于是我發現嘴巴很無用,就目前而言,除了吃飯,還能干什么?而對于柳林來說,除了不能交流,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我想起了一個故事,醫院里兩個不能下床的絕癥患者住在一起,靠窗的人透過窗子總是能看到有趣的事情,另一個人卻離著窗子很遠,他羨慕那個靠窗的人,一直到靠窗的那個人死去之后,他才如愿地調到了靠窗的位置,當他趴在窗子上時才發現窗外是一面墻壁,那個人口中所說的趣事全然是在扯淡。
我換到了靠窗位置的床上,所幸窗外不是墻壁,對面樓下一百米處是停尸房。
我跟柳林百無聊賴地趴在窗前,形形色色的人群,腳步匆匆的白衣。
移動病床上面的一層白布上遮掩不住而傾透渲染的紅,支離破碎的尸體被抬進那個碩大的空間,面無表情的醫生身后跟著哭喪的家屬,傷痛,悲憤,血與淚,交織,沸騰,不合,麻木。我看到過一個老死到只剩骨頭和皮的老頭,見到過剛剛出生不久便夭折的嬰孩,年輕的年老的,男的女的,冰涼的尸身,刻骨的寒冷。
當我抬起頭時,柳林哭了,我牽強地笑他矯情,柳林伸手打我一拳逃開了。
一天間有好多個沒有了思想的人從那里進去又離開,進去的人被凍成冰塊,離開的將會被炙熱的火焰燒成一坨骨灰,什么都帶不走,留下百年后的一捧黃土。
我突然發現生命竟然如此脆弱,無時無刻,任何一個地點,任何一小事,都能帶走一條生命,我厭了。
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獨在異地他鄉的劉紫云還好嗎?
第十五屆新概念作文四
年華凋朽
1.
“和我在一起你后悔了。”
——陸銘,是這樣吧。
2.
傍晚的時候,天突然下起了大雨。
是上天再也不能忍耐的一場發泄,不消多久,整個城市都彌漫在了迷蒙的雨霧之中。千晴被雨聲吵醒,沒有開燈的室內,儼然一片昏暗。全身散了架似的,實在很不想動,但是廚房的窗戶被風雨折騰得“砰砰”作響,那兩片玻璃似乎隨時可能被肢解,千晴揉揉眼睛,翻身下了床。
昏昏沉沉地去關窗戶,抬頭時看到樓與樓之間漏進來的小片天空,像是誰不小心打翻了顏料,濃重的灰色凝固在一起,散不開,天空陰郁得恐怖。豆大的雨點還在嘩啦啦地落下,砸在千晴纖細的手腕上,一股涼意瞬間擊遍了全身。這場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千晴又望了望天空,拉過窗戶,插好了鐵栓。
為了省電,空調很久沒開過,不大的空間里充斥著一股燥熱。去客廳里倒了一杯水,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千晴的視線被地板上碎裂的陶瓷吸引,白色的,在一堆破敗不堪的剩菜剩飯中泛出冷冷的光澤。
“過不下去就不過,你還年輕,有什么過不去的?”
咖啡廳里,老太太坐在對面,生氣地瞪著千晴,手上力度因為忽地加重,深褐色的液體濺了出來,浸透在灰色的桌布里。
“天下好男人多得是,我女兒這么漂亮,憑什么要跟著那個沒出息的男人過一輩子苦日子?還要天天看別人臉色!”
“當初畢業的時候就叫你分,你偏不聽,耗費這么多年的青春在他身上,值嗎?”
“你死倔著非他不可,他要對你好點就算了,現在算什么,三天兩頭鬧矛盾,這樣下去還有意思嗎?”
說到激動處,老太太赫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啪”地猛拍了一下桌子:
“分手!現在就跟那個沒出息的分手!回頭我托人給你介紹個更好的,比上次吳阿姨找的那個程司更好,你放心……”
“媽!”千晴難堪地看了看四周,伸手拉了拉她,“坐下好好說行嗎?”
注意到聚集過來的目光,老太太收斂了脾氣重新坐回了座位,兩只眼睛銳利地盯著千晴:“無論如何,這次一定要分!”
無論如何,這次一定要分。
這是老太太的愿望,每年都要說上N次,幾乎成了口頭禪。千晴揉了揉太陽穴,鏡子里的自己眼睛紅腫得厲害。下午又哭了一場。最近淚腺特別發達。
18: 40。千晴咬著嘴唇望著客廳里的時鐘發了一會兒呆,最后還是從柜子里找出傘,簡簡單單梳洗一番便出了門。
3.
雨太大,公車站牌下面擠滿了躲雨的人。千晴收了傘,小心翼翼地站在人群之中。兩個中學生站在千晴的前面,他們和周圍等著公車的大叔大媽們完全不同,目光清澈有神,表情鮮活,在一片對天氣的咒罵聲中,兩個人仍舊嘻嘻哈哈地說笑著。當一輛公交車過來,為了避免周圍的擁擠,男生干脆把女生完全圈進了懷里,千晴忍不住上前一步,看到女生像只小貓一樣縮在男生胸前,臉上掛著靦腆溫柔的笑。
他們多像兩棵小白楊,佇立在荒蕪的沙漠中,與周圍的低迷如此不同。
千晴的眼睛澀澀的,胸腔里升騰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被雨水浸泡的世界,灰色,迷蒙,千晴突然覺得自己離這個世界很遙遠,腳下的路不是路,身邊的人不是人,眼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她跌入了一個幻境,腦子里被植人大片的空白,胸口很悶,呼吸時肺會感到疼。手上不自覺地加重了力度,傘被緊緊地捏在一起,上面沾的雨水就這樣被加速擠了出來,一滴一滴地迅速落到地上。
她和陸銘,也是這樣過來的吧。他們曾經,明明也有過很甜蜜的時光。
一起溫習上自習,一起吃飯逛街,一起做課題,一起去圖書館,一起手牽手在站臺等公車。那時候的他們多么純粹,他放棄了一個更美更聰明的女孩選擇了傻乎乎脾氣又很倔的她,而她,熬了幾個通宵做刺繡,手指頭不知道被扎得多少次流血,十指連心,痛得她眼淚都快出來了也還在堅持,而這樣做,只是為了他一份難忘的生日禮物。那時候他們剛剛戀愛,恨不得分分秒秒都膩在一起。兩棟宿舍樓間的那段路,不知道被兩個人來來回回踩過幾萬遍。
他們曾經,明明是那樣甜蜜。
可是是“曾經”啊,多么讓人難過的一個詞。
現在呢?
爭吵冷戰是常有的事,丁點的小事也能引發一場戰爭。比如今天中午,不過是因為埋怨了一下買菜時遇到的吝嗇老板,他就受不了地說:“你這樣斤斤計較和你們家那個尖酸刻薄的老太太簡直一模一樣。”于是小事變大事,上升到人格尊嚴問題上來,千晴一直解釋,企圖讓他明白她的心情,可是陸銘不耐煩的表情卻讓她失望透頂。
“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不愛說話,溫順善良,現在怎么會變得這么噦唆?”
“我是掙不到很多錢,你嫌我了吧,上次你媽不是給你介紹了一個有錢人嗎?……怎么,你以為我不知道?”
“你口口聲聲說什么愛我愛我,可是現在都在過日子了,光是說愛就能吃飽肚子嗎?”
“什么我不理解你?!……不在乎這些?你說得簡單!你們家老太太一直看不起我,你以為現在窩在這四五十平米的小房子里,我心里就好受嗎?每次去你家看到你們家人的那種眼神,我真的快瘋了!”
“……你也嫌我比不上那個誰,對了,程司,你也開始嫌我比不上他了?你后悔和我在一起了吧?!…一“別再說那些幼稚的話了,我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從來沒有想過兩個人會有這樣的一天。
從來不會想到兩個人會有這樣的一天。
“這樣的日子還過個屁啊?!”最后,他摔了碗奪門而出。
接下來的一整天,兩個人都沒有再聯系過。而老太太長著千里眼,這邊一起火,那邊就立馬趕過來扇扇子。從咖啡廳回來后,千晴終于忍不住撲在床上大哭了起來,她覺得自己好累好累,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即使人已經站在這里,千晴其實還是難受的,以前的陸銘,從來不會這樣對待她。即使鬧了別扭,他從來不會沖她大吼大叫,就算某一次不小心犯了情緒,他也總會馬上心軟下來哄她。可是現在他們分開這么大半天,他連通電話連條短信也沒有的情況,千晴漸漸也習慣了。
她甚至不知道陸銘今天會不會回來,那么,自己為什么又要站在這里傻傻地等待?
又一輛公車停了下來,人潮涌動了一陣,思考讓她變得遲鈍,差點被人從站臺上擠了下去。意識到危險的時候,一雙手及時地伸了過來,借助著這力量,千晴總算穩住了身體。
“千晴。”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
4.
鏡子里。女生黑色的長發濕嗒嗒的,一束一束地搭在肩上,額前的劉海拉聳下來掛在臉頰,皮膚被雨水泡得泛白,漆黑的瞳仁在曖暖的橘色燈光下發出灰色的視線,同樣灰色的衣褲,包裹著削瘦的身體。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原本明亮的眼睛變得光澤暗淡,剔透的皮膚變得開始有松弛的痕跡,喜歡的彩色花裙也漸漸被暗色系的衣褲替代。千晴盯著鏡子里的自己,腦海里明明記得的還是十七歲笑顏如花的自己,明明還是大大咧咧一根筋的自己,明明還是被陸銘捧在手心里的自己……怎么就已經成了看起來三十多歲的怨婦形象了呢?
難怪上次嘟著嘴撒嬌往他懷里鉆的時候,被一把推了出去。他的眉毛糾結在一起,奇怪地看著愣住的千晴:“你也不看看現在自己什么年紀了,還裝成十六七歲小姑娘的樣子,別惡心人了好不好?”
時光退到八年以前。
他站在長長的走廊上,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她。那時候頂著蘑菇頭的傻乎乎的她,說話不利索人緣超差的她,做物理題會崩潰到哭泣的她,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優點的她。
——我喜歡你。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被她噦噦唆唆表達得詞不達意,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裙角,不敢抬頭看他,手心里冒出了緊張地冷汗。
他沉默著沒有說話。那個短暫的瞬間,在她的世界里被無限地放大放大再放大。周圍的空氣都被凝固下來,暖黃的路燈變成煞白的光刺痛了她的眼,強忍著眼淚,不讓它們在他面前掉下來。她覺得自己難受得快要窒息。
她難過地想:也許從此刻開始,我連你給予的那點憐憫也保不住了吧。于是恨自己,恨自己這么不自量力。
可是,卻聽到他輕輕笑了起來。
他說,我也喜歡你啊。
好像世界上的所有燈都在那一刻亮了起來。